《我的叔父》★ 陈飞

      题记：今天是我婶婶的葬礼忌日，按照风俗习惯，我作为侄子也专程回老家奔丧，送婶婶最后一程，六十岁的婶婶是个普通平凡的人，但在她和我叔父身上发生过传奇的故事，我不能不写出来，以做对婶婶的追思！故事充满悲欢离合，充满酸甜苦辣。作为农村人，尤其是老一辈人，他们对爱情是含蓄的，一辈子从不表达，羞于启齿，但我从我叔父身上看到他对爱情的坚贞！让我感动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《我的叔父》★ 陈飞

    打我记事起，模模糊糊知道叔父是我们村的队长，让我常常引以为豪，因为这可是我们家族当最大“官”的亲属。叔父时常不在家，为生产队里的事忙里忙外，组织村民春耕秋播，排涝灌溉，开垦荒田，修渠筑路。今天东家盖房子需要劳力，他就顶上去，明天西家吵架，他就去调解。村里不管红白喜事都少不了他跑前跑后忙碌的身影。
    在我大概三、四岁左右，有一个下雨天，我在生产队的作坊里，看到叔父躺在地上口吐白沫，浑身抽搐，不省人事。有位懂医的村民急忙俯身给他做人工呼吸，随后几位村民用生产队过滤沙石的纱网架抬上叔父飞奔乡上卫生院。那时我以为叔父“死”了，慌忙跑回家报告婶婶和父母。幸亏抢救及时，叔父总算“活”了过来,逃过一劫。后来我才知道是叔父为生产队的作坊接电线时不慎被电击中了。等叔父恢复了健康，他又一心扑到生产队的大小事上，不分春夏秋冬，不论白天昼夜的操劳。却将自家的自留地和责任田连年荒芜，庄稼从来没有丰收过。乡亲们的日子在叔父的带领下一天比一天红火，可叔父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寒酸。家境与村里的“五保户”差不了多少。好心人都笑他太傻，说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，人人都在为自己挖刨，你一天到晚不种好自己的地，为集体的事整天忙进忙出图个啥？叔父听后默不作声。我的大伯和父亲、姑姑都劝他不要当队长了，看看人家一个个都发家致富了，你连贫还没有脱，该为老婆和孩子考虑考虑了。但叔父就是听不进去，他的“官瘾”很大，一个不拿国家一分钱工资的队长一干就是二十多年，从改革开放一直到上世纪末才光荣“退休”。他的“工龄”在新中国最底层的行政机构里是少有的，现在的村官换届很少有能连任的，更别提谁能连任二十多年。真正为民谋福利的村官并不多，以公谋私者不在少数，在社会大环境影响下，贪污腐败、捞一把就走的村官层出不穷。而叔父一生毫不利己、专门利人、廉洁奉公的品德在我们当地传为佳话。
    虽然叔父将自己的“事业”干得轰轰烈烈，但他的婚姻却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。据家人讲，叔父到了成婚的年龄，正值“文革”时期，我们家被划分为“富农”，遭受批斗，当地没有人敢于我们家攀亲结缘，爷爷出于无奈，只好托人从外地为叔父找了一个“四川妹”，简简单单的为叔父操办了终身大事。
    婶婶因是四川人，对陕西关中的风土人情、农耕生产一点都不懂，所以长年呆在家，只是做做饭、洗洗衣物，从不下地干活，而叔父又忙于生产队里的事情，庄稼就无人施肥、锄草等田间管理了。也就没有什么产量，除交够公粮外，所剩无几，卖粮的钱，婶婶还要拿去给自己上街买新衣服穿。不考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。叔父也拿她没办法，也就由她去。
    婶婶为叔父共生下三个孩子，两个堂妹分别比我小一、两岁，堂弟比我小八九岁。1989年，就在堂弟四岁那年，从没有回过娘家的婶婶突然提出想回娘家看看，基于人之常情，叔父就答应和婶婶在临近春节一同看望从未谋面的老丈人、丈母娘。两个堂妹和四岁的堂弟由大妈照管。谁也不会料想到叔父陪婶婶踏上了南下的火车，也踏上了他婚姻的不归路。叔父和婶婶在四川娘家度过了愉快的春节、热闹的元宵节，而当叔父准备返乡时，婶婶态度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，死活也不愿回陕西的家了，她让叔父先回家去，叔父以为她与家人分别太久，暂时舍不得走，就告诉婶婶那就再呆一段时间，他便只身回到陕西老家。而后叔父和三个孩子在家苦苦等待一月有余，就是不见婶婶回来。焦急的叔父不得不再一次踏上南下的列车，去婶婶的娘家找婶婶，但这次叔父并未见到婶婶本人，娘家人还无理的赶叔父走，叔父据理力争，要见婶婶的面，但他势单力薄，一个外地人根本就争不过他们，在当地好心人的暗示下，叔父出于安全考虑，很无奈的怀着一颗裂碎的心返回了陕西老家。
    没有婶婶的日子叔父的生活一下就乱了套，叔父既要当爹又要当娘，家里队里的事忙里又忙外。当别的孩子放学一回到家就能吃上妈妈做的香喷喷的饭菜时，只有十二三岁的两个堂妹和4岁的堂弟面对的却是冰锅冷灶。生产队里的事一年四季都忙不完，叔父根本无暇照顾几个孩子。穷人的孩子早当家，生活还得实实在在的继续往下过，艰难的生活逼迫着我的堂妹只好自己动手，她们没有抱怨，没有眼泪。天长日久堂妹相继学会了擀面条，炒菜，甚至学会了蒸馒头，缝补衣裳。懂事的孩子帮叔父恢复了生活的秩序。
    闲暇的时候，堂妹和堂弟也会想起她们的妈妈，她们便用稚嫩的笔给妈妈写过几封信，但都石沉大海，杳无音讯。叔父何尝不想念婶婶，总是在内心最孤独无助的时候，打开衣柜，看着婶婶穿过的衣物暗自神伤。叔父平时最爱看作家路遥的《平凡的世界》，也许没有婶婶的日子里，叔父就是靠《平凡的世界》支撑他的精神世界，与艰难困苦的日子抗争。叔父从没有想到，由于他的忙碌，无心管教和照顾的两个女儿在婶婶离家6年后双双考上了中专，跳出了农门，一下子变成了公家人，一个成了人民教师，一个成了白衣天使。这在我们当地引起极大轰动，也给一直遭受生活重压的叔父带来极大的心灵安慰和精神鼓舞。叔父逢人便说，孩子有出息，真没想到老天会特别厚爱我的孩子，今后我受多大的苦都值啊！
    就在婶婶离家整整十个年头的一天，叔父突然接到婶婶娘家人发来的一个电报：来川接人，人已有病。面对这份迟来的电报，叔父忘记了所有对婶婶的恨，喜极而泣。恨不能一下在飞到四川接婶婶回来，让久别的一家人团圆。但我们家族的人却不让叔父去接婶婶，是因为电报里说道婶婶已有病，这么多年婶婶一直躲着不回家，偏偏有病了却又要回来，这不明摆着捉弄人吗？叔父不顾亲属们的阻挡毅然决然地南下四川把婶婶接了回来。多年未见，婶婶老了许多，形容憔悴。原来电报里所说的“有病”其实是婶婶精神错乱，一个人自言自语，不知所云，连她的三个孩子也不认识了。谁也无法知道婶婶在四川老家的十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，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精神失常，这些至今都是一个谜。乡邻们都感到很惋惜和同情。叔父为了给婶婶看病，便辞掉了当了二十多年的队长，不惜借钱带婶婶四处求医，但都无济于事。婶婶成了家里的累赘。但叔父毫无怨言，默默地承受着一切，也许在他心里不管婶婶好坏，他都不计前嫌，只要有一个“完整的家”，孩子有一个妈，他就心满意足了。
     就这样，叔父和一个“已不认识”他的人又生活了十几年，相濡以沫，风雨兼程，终于陪婶婶走完孤独的一生，走到生命的尽头！
   好人总有好报，祝愿我的叔父好人一生平安，也愿婶婶一路走好！